天寒地凍，伍子胥還帶頭跪在地上，以示決心。

夫差在大堂內閉門不出，對伍子胥的恨意漸濃。他不過仗著自己是跟過父王建功立業的老臣，如今傲慢又不服自己，帶頭反抗自己命令，朝中又有大臣聽他指揮。

伍子胥讓他這個大王威嚴何在？！

夫差心情郁悶忿忿地坐了一會兒，忽然想起來東施的存在，灰霾稍微褪去，他擡起頭來，似笑非笑地對著身旁靜默站著的施夷光揮手：“醜婢，過來。”

這個時候唯有逗弄她可以一解憂愁。

她是個有趣的人兒，模樣醜陋、身份低賤，卻不卑不亢，沒有一絲自卑。每次看著她的反應，他都覺得有趣得緊，幹脆就把她留在身邊這麽久當做散心了。

施夷光聽到他招呼自己，那手勢習慣了，看起來竟帶著魅惑的感覺。她內心澎湃洶湧，小碎步忐忑的走過去，嘴角微不可見揚起。

“大王。”她向他作揖請禮。

夫差漫不經心地問：“寡人聽說，你和西施是幼時玩伴，那你對這件事怎麽看——依你看，施妃會背叛寡人、和其他人私通嗎？”

施夷光皺眉，難道夫差真的很愛施酉鬼，才會這麽在乎施酉鬼嗎？

這麽一想，她難過地不想多說，低沈答：“大王，大王的私事不容奴婢置喙。”

“嗬，”夫差輕哼：“你有什麽不敢說的，今日忽然這麽膽小，寡人既然問你你就爽快回答。”

施夷光百般無奈，認真思忖著，她知道洛生平日裏一直和施酉鬼聯系著，他們口中說的和施酉鬼私通的估計就是洛生了。

她對洛生很信賴，洛生是個很單純的靈魂，肯定不會做出下賤之事的。

她曾勸過洛生不要再去施酉鬼那兒，他說：“我要她二十年後把身體還給你。”她就答應了，而且洛生平時是挺無聊的，找點事情做也好。

施夷光眼珠子轉了轉，頷首回答夫差：“大王，奴婢不知道。”因為洛生不會，不代表施酉鬼不會。

夫差訝異了一下，深邃的眼裏劃過戲謔：“東施，你是否厭惡施妃？”

“奴婢豈敢。”她低眉道。

他感到可笑：“你口是心非！

“你認為，你東施效顰西施的時候，她為什麽還把你當朋友？”

他似乎覺得眼前的一切饒有趣味，欲深究到底。

施夷光頂著他強烈的目光，只是面無表情地，簡短地答了一句：“她是故意的。”

她垂下眼眸，掩去了其中的神情。

朝堂外的整齊呼聲驟然轉變為一陣陣雜亂無章的聲響，傳進堂內，更顯喧嘩吵鬧。阿福和阿嵐遽然變色，憂心忡忡地朝著大王看過來：“大王——”

夫差眉頭擰緊：“寡人去看看發生了何事。”

他勃然動怒，起身就走，“跪就安分地跪著，現在這樣鬧是要反了嗎？！”

後面三人惴惴不安地跟上。

太亂了，朝廷的躁動竟然如火如荼地發展到這個地步。

只見在一片開闊的白石地上，空無一人，除了右邊，那裏人頭擠擠，男人們興奮地包圍著誰形成了一個圈，連帶刀侍衛都來湊熱鬧。

在夫差的角度，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。

被包圍在裏面的人是施妃和她的兩個婢女，她們不知所措地站著。

而外圍的是那些臣子和侍衛們憤世嫉俗，他們對著施妃她們指手畫腳、罵罵咧咧：

“你個妖妃，快滾出我們吳國！”

“越人果然無恥，越國女人更是水性楊花！”

“就是！妖妃不知羞恥！”

她們被擠得出不去，只能聽著叫罵，欲哭似怯，臉上的表情仿徨極了。

阿福和阿嵐和施夷光見此，忍不住扶額。這種時候，她們竟然還往風口浪尖上闖。添亂！

“放肆！！！”夫差一聲怒吼，震驚了在場所有人。

他大步流星走過去，臣子和侍衛們一驚，紛紛下跪，唯有伍子胥犟著脖子不肯低頭。

“你們在對寡人的愛妃做什麽？！”

他們伏在地上顫抖。

沒有人答話。

施酉鬼擔驚受怕過後，心有餘悸地喘著氣。太可怕了、太可怕了，方才他們一窩蜂上來指責她的時候，好像要罵死她似的，猙獰的面目、惡毒的話語……差點壓得她喘不過氣來。

她閉目渾身戰栗而起，胸腔內心跳如雷，咚咚作響。

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，一只手強有力地拉她過去。

夫差抱住了她，身邊傳來他憤怒的聲音：“寡人還在吳王之位，你們就敢欺負到寡人的妃子上來，若是寡人不是了，你們豈不是更肆無忌憚！”

施酉鬼內心湧起一股暖流，從他身上獲得了很大的安全感。

不管是誰在這時幫她，她都會充滿感激。

在所有人都背自己離去的時候，還有一個人支持著、保護著自己，對她來說，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。

“大王，”伍子胥冷眼道：“妖妃蠱惑大王，臣等只是為大王鏟除禍患而已。臣建議，不僅是這個女人，還有勾踐、範蠡，都要一同把他們給殺了，以絕後患！”

夫差似笑非笑：“伍子胥，當日寡人對外放話，要勾踐為奴三年，中原人都知道，如今這麽貿然殺掉他們，豈不是背信棄諾嗎？”

伍子胥聽了，皺眉：“大王——”

“別說了，”夫差凝眉：“寡人實在非常失望，發命下去，今日在此鬧事之人，每人扣一年俸祿，打三十大板！”

他內心沈郁，轉頭吩咐阿福：“叫韓將軍過來！”

宮裏的軍兵是要重整一下了。

他攬著施酉鬼轉身離去，後面怨聲哀道、哀嚎連連。

伍子胥站在原地依然火冒三丈。

施夷光把一切收入眼中，心思覆雜，不是滋味，夫差真的很愛施酉鬼嗎？在他心裏施酉鬼真的占了很重要的地位，不然他怎麽會對她那麽好。

施夷光承認自己妒忌起來了，愛情讓人產生貪欲、滋生占有欲。她忍不住會想，如果她沒有被換臉，那麽此刻站在他身邊的人原本應該是她才對，那張臉是她的，夫差愛的人也該是她，而不是施酉鬼那個醜女！

伍子胥憤憤欲上前，一把刀攔在面前。

韓重言溫文橫刀擋住他的去向：“相國請留步。”

夫差松開抱著施酉鬼的手，回頭溫柔問：“受驚了吧？”

微風吹來，心中微暖。

他眼角旁的發絲也是呈溫柔的弧度。

施酉鬼很感激，抿著唇微笑：“現在沒事了，多謝大王關愛。”

“此躁動恐一時難定，你這陣子就待在宮殿裏，不要出來了。”他叮囑著，繼續說：“還有，寡人為你造的宮殿即將在十幾天後開工，你說，應該為它取個什麽好聽的名字？”

施酉鬼受寵若驚：“妾以為大王只是說說而已。”

夫差揚起一抹笑：“寡人向來說話算話。”

施酉鬼竊笑：“妾念的書不多，大王拿主意罷。”

夫差思忖了一會兒，笑著道：“館娃宮，館藏美人之宮。”

施酉鬼很高興，第一次有人為了她建造一個華麗的宮殿，宮殿還有一個華麗的名字。這是她想都沒有想過的。

但她高興之餘，也會想起洛生，便有些失落，如果洛生也能對她這麽好就好了。

夫差愛她，她愛洛生，這是多麽可悲的事情啊。

施酉鬼決定對夫差好一點。

她決定回去後為大王親手織一個手絹。

清如和花如後來扶施酉鬼回宮，施酉鬼表面上已經平靜沒事了，誰知道夜晚睡覺的時候卻夢到了一群人，一群義憤填膺沖上來罵自己“妖妃！妖妃！”的人。

聲音刺耳至極。

她想躲都躲不開，只能被逼著面對，辱罵聲劈頭蓋面而來，她的心沈重地喘不過氣來。

然後她被嚇醒了，額頭冷汗全出。

施酉鬼餘悸未定，在自己的宮裏老實待著，一連好幾天不敢出門，白天織手絹，晚上入睡後卻總是在做噩夢。

可能她被嚇壞了。

這晚她接著做那個噩夢，那些人氣沖沖地來罵自己，“妖妃！妖妃！妖妃！”她轉過身拼命想跑，心有餘而力不足，她跑得很慢，那些肆意辱罵縈繞在耳後。

她努力擺脫，不停地跑。

跑著跑著跑進了一間小黑屋，她左右望望，老舊的桌子，殘缺的床腳，這是她在苧蘿的家。她終於可以松懈下來歇口氣。

一身白光朦朧的洛生飄了進來。

她像以往一樣迎上去，機靈地笑著：“洛生，你回來了，剛才嚇死我了，一群人在追著我罵我。如果你在，一定可以讓他們吃癟。”

洛生面目無情地擡頭，一雙黑幽幽的眼睛盯著她說：“我要走了。”

她心裏咯噔一聲，問：“你要離開我嗎？”

他不發一言，白色的身影直接飄出門外。

她慌慌張張追著他身影出去。

“洛生！洛生！洛生……”

不管她怎麽叫，他就是不回頭。

眼看著他身影越飄越遠、越飄越遠、幾乎於無，她腳一軟跌在地上，崩潰地大哭起來。

過去的美好回憶盈上腦海裏，化成片片碎片，紮在心裏。

心痛如絞。

夢裏的悲傷直接蔓延到了現實中，她陡然驚醒，眼角還掛著淚珠。

發現這是一場夢，施酉鬼首先是松了一口氣，心神卻依舊不寧。

這些天煩事多，又為了避諱，她都沒有空去見洛生一面。

她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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